20.进位(中)

狭诋偷偷地回到他在达剌部的帐中,他喝退了娇妾美姬,又遣走了师爷家丁,独自一人坐于帐中,喝起酒来。

似睡未睡间,只听账外有人来报,“格鲁求见。”

狭诋心中暗自思索,“他刚回来,怎么格鲁便来见他?”不由得心中一怔,转念一想也许是好事,便赶忙命人迎客。

格鲁进帐,打过招呼后坐了下来。狭诋在旁冷眼打量,小字辈们果然都长大了,这膀阔腰圆,英姿飒爽,令他失神片刻,半天才从怔仲之态中恢复。

狭诋本就在喝酒,见格鲁来了,便命人多准备几个菜。

“我们叔侄二人多年未见,既然来了,我就陪叔叔喝点。”

格鲁也不推辞,两人坐下喝起酒来。

格鲁先敬了狭诋一杯酒,“叔叔这几年在外可还安好?”

狭诋喝了一口酒,“哎……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家窝,外面再好也始终不如家里。我只是可惜没有见你父亲最后一眼,我的哥哥呀……”

说着说着,狭诋竟哭了起来。那悲痛欲绝,但凡见此景的人,都会动容。

格鲁见此,也不禁思念起父亲来,但心中对狭诋的厌恶也更深了。原来格鲁的父亲瓯思与狭诋乃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当年本应由狭诋来担任夷里堇的位置,但他胆小如鼠,害怕受连累,扔下一个烂摊子自己逃走,如今还在这里兔死狐悲。

格鲁在心里冷哼。口中却悲切说道:“叔叔莫要太过忧伤。”

“我怎么能不难过,如今兄弟们都走了,只留我一人,我倒不如随着他们一同去了。”狭诋边说着边用拳头狠狠地捶自己的头。

格鲁赶忙上前迎拦,“叔叔,您这又是做什么?现如今这达剌部还得依靠叔叔您啊。”

狭诋闻言,突然止了哭声,抬起那老泪纵横、布满褶子的黑皮老脸,问道:“此话怎讲?”

格鲁也不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喝了一口酒,又夹了一口菜。急得狭诋抓耳挠腮,坐立难安。

格鲁吃饱喝足,这才慢慢道来:“叔叔去了渤海国之后,达剌部群龙无首,饱受外族入侵。当日释鲁伯父让我去寻您,您没有回来,只好让我的父亲来当夷里堇。没想父亲却去了……”

格鲁说到这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哽咽着几欲落泪。

狭诋喝了口酒,半眯着转了转眼珠,“瓯思病故,这夷里堇的人选得尽快选出,我看侄儿你就很合适。”

“我?不行,不行。侄儿年纪还轻,武艺也不精。要我说这夷里堇的人选还是叔叔您啊。”

“我!啊哈哈哈……”笑过之后,狭诋摇了摇头,“我已是土埋半截的人了,老喽,不中用了。再说了,我要是想干,当年你去找我,我也就答应了。”

格鲁心中恶寒,当年事莫过于他最为熟知,现如今还有脸皮提起当年,当年他见事态还未平息,怕引来杀身之祸,拒绝了回帐任命夷里堇,而在那渤海国安享太平。

“哎呀,叔叔要是不干,那达剌部岂不是又要大乱。”

这话说到了狭诋的心坎上,暗暗偷笑,心中想到:“如今部落里年轻一辈已经长起来,他又常年在外,论人气他真的不行,进而想笼络笼络格鲁。

“侄儿你文武双能,在族中青年一辈也是佼佼者。假若叔叔我当任夷里堇,我一定拨一支亲军由你统领。”

“那我可要多谢叔叔了。”

“不妨事,不妨事,你们弟兄几人还要多支持叔叔才行啊。”

狭诋一边说着一边举起酒杯与格鲁碰了碰,而后仰头饮尽。格鲁则把酒杯举至嘴边,悬而未饮的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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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格鲁回营,一回来便径直奔往释鲁帐内。此时释鲁和我正在下棋,沐子益坐于身旁,闲品香茶,观棋不语。

格鲁一进帐,便急着要说,但一瞧见坐在旁边的沐子益,又欲言又止。

释鲁看看我,又瞧了瞧沐子益,对格鲁说:“但说无妨。”

随后,格鲁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把与狭诋的所言所闻一一道来。

众人听罢,皆眉头紧锁,又气又心焦。

“叔父,恐怕来着不善,今日他曾许我兵马,企图买通,此人诡计多端,咱们应该尽快想个法子,只怕夜长梦多。”

“许你兵马?他哪里来的权利,真是痴心妄想!他如此不知好歹,可就莫怪我……”

“伯父,不可。”我赶忙按下释鲁伯父的念头。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万不可动用那不上台面的法子,以防奸人抓住把柄。”

“那你可有主意?”

“我……”我一时语塞,搜肠刮肚,想着办法。

“呵……”一声轻笑引得众人侧目。

只见沐子益一袭白衣,安然闲适地坐于桌旁,用三个手指捏起兔毫盏,把杯盏拿至跟前,一闻二品三回味,那姿态是如此的出尘脱俗,仙风道骨,竟把我都看呆了。

半晌才想起来问他,“你笑什么?”

闻言,沐子益再次莞尔,笑答:“我笑他,一叶障目,不明就里,就要攻心。”

“攻心?”

“是,攻心。这攻心术,攻的是心志,抓住对方弱点,一击即破。只有知己知彼,方能令对方动摇,失其心志。”

“如此说来,他确实有些愚钝,还未搞清状况,便学着人家勾心斗角。”

“萧兄,所言差矣,朝野权谋又岂是简简单单地勾心斗角。”

“那我倒要问问沐兄你,现如今他招兵买马,笼络人心,你可有什么好法子牵制于他?”

“这个嘛……”沐子益低头思索,过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才抬起头对我说道:“那就只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他不是喜欢封官许愿,弹冠相庆吗,那咱们就依着他。”

我皱眉,表示不懂。

沐子益接着说道:“我在你部待了这些时日,也略知一些关于封位夷里堇的事。现如今,达剌部繁荣大兴,势力正劲,但美中不足缺了几分权力,释鲁大人已经官居于越,如果夷里堇的人选要还是出于本家,那军事大权便可独揽。”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要如何才能让狭诋放弃夷里堇的位置?”

“狭诋他在这达剌部一日,便是这里的一份子,这同舟共济的道理他不会不懂,我倒是有一计可以让他退出推举夷里堇,但还需有一人配合,不知那人是否愿意?”

我上下打量着沐子益,不由得心生佩服。

这般低眉出尘,抬首入世。仿若清逸高华一尘不染,却又带着运筹帷幄的威仪。想必是见多了朝野之上的工于心计,才有这般淡然超脱的心境。

我不禁问道:“你说的是谁?”

释鲁深深地看了一眼沐子益,开口道:“看来还是得我亲自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