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00 原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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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祷告的钟刚刚敲过,但鹿眼镇里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喧闹,人们仍然如同辛勤的蜜蜂一样忙忙碌碌着,街道里到处都充满了叫卖的吵杂声。

一辆拉酒的马车碾着路上的碎石子缓慢地向镇外驶去,两个大木酒桶结结实实的捆在上面,它们的主人克斯特老人正抱着马鞭倚着酒桶坐在车前,他不时的高喊着警告路人有马车通过,一边跟熟人打着招呼。

老人一身粗布衣服干净利索,灰白的头发散乱在周围,饱经风霜的面孔上挂着点点微笑。虽然一身农夫的打扮,但他可是这方圆几百里内略有名气的酿酒师傅。

十几年前他来到镇上参加婚宴,捎带着两小桶美酒作为新人的贺礼。小桶被敲开,琥珀色的液体舞动着优美的身姿滑入玻璃杯中,轻摇酒杯,那迷人的色彩衬着阳光摇曳着迷惑着众人,散发出来的醉人香气味随风摇摆,深吸入肺腑如同将温柔的少女拥入怀中。

甘醇入口,目光模糊、身体颤抖的宾客们根本无言形容此刻的感动。

仅仅是一杯酒便征服了所有人。

美酒不仅喧宾夺主地抢走了新人的风头还招来了酒馆的老板。那胖子迅速地奔到他家里死磨硬泡,终于以极高的价格定走了他还没出窖的美酒,而且签下长期的供货协议。老汉的美酒很快便在北部地区得到了很高的口碑。那些想再尝琼浆的客人只能钻进酒馆里,让他们可怜的荷包狠狠地挨上一刀,虽然让人心痛不已但也十分值得。

“你们还没品尝到什么叫真正美酒呢!”马车走出镇外老人望着远方自得地念叨。

他来到这里几十年,像一个庄稼人一样过着朴素的生活,平稳安宁的生活是他最想要的,他现在只想作为一个普通人度过他的后半生,慢慢地研磨掉那些痛苦的回忆。

是的,他原本的身份要比现在高的多,没人知道他曾是圣都里拥有排名的酿酒大师。凭这高超的酿造技艺和令人钦佩的品德得到大家的尊敬,他虔诚的信仰也得到教廷的赏识,他所酿的美酒被定为教廷的特级品,那些美味的琼浆深得到几位教廷主教的赞誉。

是的,他本应在圣都安享一生,在那里生,在那里死。那段日子里他幸福地勾画着未来,他要四个孩子或是更多,然后幸福的拉着妻子的手抚养他们长大,看着他们在花园里奔跑和狗儿追逐嬉戏,带他们去教堂礼拜,给他们做好袍子,听他们唱诵诗歌,等他们一个个长到能踮起脚能摸到酒桶沿时,再将他的技术毫无保留的传给他们。他曾想象着他拿着小棍在酿酒房里督导他们磨练技艺,待他们长大,到时候他们也许会继承自己衣钵,也可能不会,也许那时候家里可能会有些小小的争吵,但无论怎么他都接受他们的选择。然后等他们一个个的娶妻生子,再看着新的生命诞生,在自己老死的时候能够躺床上握着牧师的手听完最后的祷告,然后安详的闭上眼睛结束此生。

他原本是那样计划的。

但是几十年前的那一天,灾难无声无息地到来圣都,击碎了宁静安详的一切,也毁掉了他的生活。

那一天老人永远都不会忘记。凶残的魔物如搬巢的蚂蚁般疯狂地从地里涌现出来,人们惊恐的四处躲藏但是无路可逃。

现实是如此的残忍,白色的钟塔被推倒,整洁的道路留下恐怖的脚印,它们挥动利爪将人们撕碎吞下用以填饱它们的肚子,用人们的尖叫哭号宣告了它们的到来。它们如同一个个滚滚燃烧的滚动车轮,残忍地碾压着它们所见到的每一个生灵。

老人闭上眼睛不忍回忆当年的场景,但残忍的画面一幕幕如同烙印一样印在他的记忆中。

鲜血洗刷了圣都洁白的墙壁,残肢碎肉点缀了大街小巷,屠杀将这块大地的圣洁完全玷污了。

一切都变成了回忆。老人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

他在那天失去了温馨的房子,失去了那充满醉人香气的酒窖,失去了隔三差五便聚在一起把酒欢歌的亲朋们,还有那虎头虎脑本应继成他衣钵的儿子。

人们在隔街的角落里找到了他,他被啃食的只剩下了上半身,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他感到如同天崩地裂。他像疯子一样冲到街角,捧着孩子的残躯,他稚嫩的手中仍紧紧抓着酿酒师傅穿的皮裤,那是不久前他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那裤子本应该沾满酒糟香料,但此刻却浸满了儿子的鲜血。他抱着儿子残缺的身体吼叫着、哭喊着、憎恨着、诅咒着,但这一切在那场战争里显得是那么的无力,每个人都跟他一样,破碎着。

魔物们用鲜血、残肢和死亡将世间的一切打磨得既残破又陌生。

战争结束,教廷虽然最终获得了胜利,但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科斯特与妻子幸存了下来,当他们返回住地准备重建生活时,他们却被告知必须离开,教廷决定将沦陷区永远的废弃了。

幸存者们被驱逐出了原本的家园,家人被夺走了,回忆的地方也被夺走了。

“我们永远都不会再回到这里!”科斯特仰天愤怒的大吼道,他第一次大声的唾弃着他的信仰,不顾一切的大骂着无能的教廷和虚伪的神,他将口水啐在曾经视为最圣洁的教堂墙壁上。

对他来讲什么都不剩了!

他跪在地上,痛哭着捶打着那片染满鲜血的土地,那块生他养他的土地。

一切都已经破碎了。

他带着妻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已经不需要回头,那里什么也没有了,而且他什么也不需要了。神、教廷、信仰无论什么,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如同一桶冰冷刺骨的水迎头而下,冲掉了他的一切,除了身上的鲜血以外。

他们加入了前往北方冻土开荒的队伍,准备重新开始生活。

生活总是很艰难的,但是随着人们辛勤的耕种,原本的冻土逐渐被开垦成为良田,空荡的谷仓也被慢慢填满,谷仓的数量也在逐年的增加,当年只有十几人小村子如今也发展成了交通要道的重镇。

正如常言所说的:只要生命还在继续,一切总是会有转机的。第三年他的第二个儿子降生,第五年妻子为他诞下了女儿。

一层厚云飘过,老人抬头看看天估算了下时间,黄昏前应该就能到家。他看看远方下道的岔口马上就要到了,沿坡下去便是回村的路了,直行则通向鹿颈村。

他抖起鞭子轻轻地打在马背催促它加快脚步。老人试着避开眼光不向那个方向看,他不想看前方,他想马上离开这里。

当年的惨景如同挥之不去的噩梦一样继续在他身边围绕。

三年前一群魔物无目的地冲进了鹿颈村,看到求救的烟火后附近村的村民们立刻结集起来前去救援。他的二儿子也在队伍里,他拿着农叉当做武器,那年他十六岁。年轻的孩子与其他人一样血溅当场,无人生还,鹿颈村也从那一天起也只剩下了名字。

“这是我放弃侍奉神的惩罚吧...”老人神伤地别过眼睛,他拉动缰绳准备转路口回家。

突然间老人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呼声,声音很大,他赶忙转头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张望。揉了半天眼睛他才看清,路尽头有一个男人正高喊着不停向他挥手,那里的野草很高,几乎遮挡住了他全身,要不是对方抬手挥动,他肯定看不到人在那里经过,老人赶紧拉住马车等来人走近。

不一会对方从草丛里走了出来,老人也很快看清对方大致的样子。他一身洁白盔甲映着太阳反着轻柔的白光,背上则好像背着一个受伤的人,手中拖着一根墨绿色的东西,好像是武器,老人赶紧再揉眼睛试着看清楚。

是的!没错!老人看清那件武器,他在圣都生活了那么多年对这个实在是太熟悉了,那是把教廷圣骑士才有资格使用的武器:一根巨大的十字架。

男人来到跟前,由于背上还有伤者所以他只能简单施礼,他张口询问鹿眼镇的方位。

“太远了,请让我来载你们过去吧,顺利的话黄昏之前我们就能到达。”说道着老人立刻割断绳子卸下酒桶调转马头,似乎对方已经答应了下来。男人见状知道盛情难却也不推辞,毕竟能够捎他们一程实在是太好了。

“实在是太感谢您了!”男人声音浑厚有力,道谢后他轻轻将背上的伤者放在车上让她躺好,随后抬腿上车。

待他坐好后老人跳上马车挥动鞭子,清脆的鞭声响亮天际,马车快速的向回驶去,车尾扬起滚滚尘土。

男人静静的望着前进的方向,他知道还有人在焦急的等他,虽然已经迟到了但他并不在意,在见他们前他还有一个人要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