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文远居上

王吉贞等人一进去便是觉得迎上了一股墨香味，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巨大的屏风，屏风之上高山流水，伯牙子期。而这屏风更是用湘妃竹所构，边缘部分云纹紫斑，这么大的一块整体看上去庄重而优雅，也冲掉了屏风上面的一丝清高凛冽之意。

绕过了屏风便是掌柜的柜台，不过摆着的不是账簿算盘，菜单餐碟。而是笔墨纸砚，只不过装饰而已。比如那砚台之下，仔细看过去还是有着算盘的。王吉贞之所以能够看到，是因为他站的高。或者说他本就在“巨人”的肩膀之上。刚刚进屋之后，便被王顺架马肩，架在了王顺的肩膀之上。

那掌柜看着来人汹汹，有些木讷的问道：“诸位是来喝茶的嘛？”王吉贞有些不解，貌似这掌柜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心想，我们进来不是喝茶还能是嫖娼的嘛？偌大的一个茶居总不是窑子吧。他坐在王顺的肩膀之上，点点头道：“当然是过来喝茶的了。莫不是今天下雨，茶居不开张吧？”

那掌柜的枯瘦的脸立刻便是隐藏下去的刚刚诧异而带来的木讷，堆满了笑容迎客道：“当然开门迎客。”接着便见他拉响了藏在案头上面的一个小铜铃，旁边的门帘掀开，便见着几个小二相继而出。这些小二各个收拾的非常干净，而且长相都非常的俊秀，王吉贞的鼻孔里面还问道了一丝春潮堂脂粉的味道。这是京城一家很有名脂粉，价格不便宜但也不是非常的昂贵，定位便是在中上档次。

虽然王吉贞看男人用胭脂并不奇怪，毕竟去年年底，东楼的乌兰那里曾经便是住着的一个满身脂粉味，扮相妖娆的书生。开始他还以为是东楼养的面首，想着过年回家能看一下自己老爸戴帽子的样子好不好看。后来才知道是乌兰的弟弟，虽然满人，但是酷爱中原文化，尤其便是欣赏魏晋名流，满脸的脂粉自然便是学了当年卫玠。

不过让他奇怪的是这家店里的小二都能用得上如此高档的脂粉，可见其店铺背景之深厚。只是他本来就是过来喝茶的，不愿意深究。那些小二有的拿着毛巾，有的躬身准备引着王吉贞等人进去。毛巾自然是为了擦拭沾着水的头发和衣裳，服务非常的到位。王吉贞都有些目瞪口呆，接着还有着小二过来问要不要唱曲的，喜欢什么样样式的碗筷。

让王吉贞顿时有了一种清朝海底捞的感觉，不过高质量的服务自然是代表着高价格。还没等他惊讶，便听着旁边的王顺惊叹一句，“茶钱这么贵？”原来掌柜让他们点茶再进去，茶点可以晚些再点，茶毕竟是要提前准备。

王吉贞接过了茶单，各种茶叶倒是不少。只不过最便宜的也是二两白银一位，这比得上王顺他们的月俸了。不过他不在意这些，自己娘亲向来用钱不忌，外公家是个江南土豪。这点很早之前王吉贞心里便是有了思量。王吉贞从腰包里掏出了几个金锞子，这都是他平时把玩用的。

“用这个吧。应该是够的。”王吉贞一边将金锞子递给了掌柜，一边问道。

那掌柜点了点头，“够了，够了。至少可以抵得上百两纹银。”如今东南依旧还在战乱，即便京城平安繁华，但是私底下，家家户户依旧藏着黄金不敢用，谁都不知道南明会不会有一天再打回来。乱世之中，黄金比白银值钱，而最不值钱的自然便是铜钱和人命。

掌柜又问了一句，“不知道，这位少爷，您是要上二楼雅间，还是去一楼堂客。”他本来见着王吉贞穿着普通，没有怎么在意，这会儿算是知道自己走眼了。恭恭敬敬的问着正在看着茶单的王吉贞。

王吉贞没说话，因为他忽然发现这产自江南的茶叶比较便宜，比如那些六安瓜片，黄山毛峰，安吉白茶，还有杭州龙井。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丝亮光，娘亲说过京城也有甄家产业，莫不是出门便碰倒了吧。便是问道：“你们难道是甄家的产业？”

不过让他失望的是，掌柜的摇摇头。“小人不知道什么甄家。”

“那怎么江南茶叶这么便宜？”王吉贞指着茶单问道。“按照外面市价，应该江南茶叶的行情不止这样。”那个掌柜的脸上既是惊讶，又是无奈。惊讶是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能知道北京茶叶的行情，无奈是凡是开门接客，不是熟人自然是忌讳问东家底细的。

“小少爷，我只能说我们东家是江南的，但是你说的那个甄家我并不知道。您要楼上雅间还是要堂客？”这个掌柜自然是八面玲珑的人物，他重复了自己的问题，便是又巧妙的转移了话题。

“都是什么价格？”王吉贞也知道自己犯了对方忌讳。便是转过了话题。

“堂客自然是不收费的，只要有位置，后面中堂是可以随便坐。雅间三两纹银到五两纹银不等，看位置和大小。”掌柜所言堂客其实并不在这件房中，这间房似乎独独用作账房之中。大堂向来还是别有洞天之处。“小人建议您用雅间比较好。”

“哦？那就雅间吧。上去挑一番再说价格。”倒不是王吉贞从善如流，而是他本就是准被上二楼看一下福佑院内的情况。正当他准备就此离去，那个掌柜的又例行说了一句，“小少爷，本店有个优惠。诸位之中若是有着举人身份的，无论是前朝的还是大清的。可以少付两成茶钱。若是能够在文远居留下诗词赋一首，传之于茶令。写的好的，本店会裱之，然后挂于中堂之中，少收五成茶钱。”

之所以说是这掌柜的例行公事一般，实在是因为这个掌柜的着实不相信一个小童和一群少年仆人之中能够有举人身份或者留下诗词的。看得出这个整日浸淫于钱财账簿的掌柜，以前似乎也是一个读书人，一谈到诗文之道，露出了淡淡的傲意。

古往今来，读书人都有些清高。古之更甚，其实王吉贞本也想弄抄写诗词斗一斗这个老掌柜脸上的傲气和不屑。不过想到了身上这件兔皮掩住的貂裘，还是忍住了。只是吩咐道：“上二楼吧。”

小二引着众人绕过了一道幕帘，果然别有洞天。后面茶堂，一眼看过去便是很大。雕栏起伏，书画悬墙，墨汁浸染，时而又有茶妓低声哼唱。而中间是一个偌大的花园，花园里此时开着不少的菊花，各个颜色和品种。虽然菊不如玫瑰月季那般的艳丽，但是在这沥沥秋雨之中更添上了一分淡雅。

中堂里的茶座有方桌也有汉案，一眼看过去几乎都是锦缎长衫，有些还带着书生方巾，只不过背后一条长长的辫子，看着极为滑稽。应该是些思念前朝的读书人，或者说他们依旧想用方巾来表现着自己的身份。

王吉贞这个时候也明白来了掌柜的诧异，王顺这些人穿着羊皮袄子，外面套着一件短打，腰间还横插着一根木棍。而王顺本人更是带着一柄短剑。虽然整体看上去倒是整洁干净，但是再怎么干净也是仆人打扮，富者或者贵者皆都是穿着长宽衣裳。而且此处不仅仅是富贵者的地方，更是富贵读书人的地方。

他们一行人被小二引过来，仿佛是一滴墨水滴在了雪白的宣纸之上。不过能文远居的文人亦不俗，对王吉贞等人的忽然出现，并没有报以鄙视或者浅薄的目光。即便是有，他们应该也掩藏了起来。有些甚至还抱之以笑意。

文远居二楼比较高，大致是因为一楼建筑勾栏环绕，使之把二楼建高了给一楼更多发挥的余地。王吉贞找了一个靠窗的地方，便是开始点茶点，等着茶妓前来送茶。从窗户里面看向了福佑院，还是有点远的，尤其是院内更是被各种树冠，飞檐遮挡。不过好在可以看到门口。二阿哥福全已经进了院子里面，门口之处是他的护卫。

这些护卫大概是因为屋内有女眷的原因，没有跟着进去。此刻外面秋雨如歌如泣，他们便在雨中站立的如同山峦一般，一动也不动。王吉贞又有些兴奋了起来，这可就是史书之中，传说之中满万不可敌的八旗骑兵。

王吉贞其实很像看看他们的装备打扮，作为一个曾长期浸淫骑砍火与剑的玩家。对17世纪的西方骑士很是了解，却是只在画上见过东方骑士。但是终究还是隔着太远了，不过无论如何还是能看得出军纪森严。

看来看去，这些人一动不动。倒是茶点先送了上来，美貌的茶妓问王文吉要不要分茶？王吉贞摇摇脑袋，虽然他也很感兴趣，不过今天来主要是为了见着玄烨，不能因为这些细枝末流而影响了大事。吃着茶点，又让王顺等人盯着福佑院，等到了福全离去了，王吉贞便是准备去见见玄烨。

不过吃了大约半个时辰，桌上的茶点几乎吃的都差不多了。王吉贞也是第一次在外面吃，自然喜欢什么便是都点了，吃着小肚皮圆滚滚的才罢手。这个时候王顺旁边的一个长随，唤作李贵。嘟囔道：“我听着福庆巷的那些老婆子们唠叨闲话时候说二阿哥和三阿哥关系普通，怎么两兄弟今天这般亲热？”

王吉贞一听，嘴角便是露出了笑意。别人不知道，他自然是知道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