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 五十一

赵烁身边的道士原本就是死士假扮来的,他们是杀人的工具,眼里只有命令哪有慈悲。随着一声那格杀勿论,所有死士一哄而上,如同吃人的恶鬼扑向人群。

他们出手狠辣毫不留情,转眼便有两个太监死于非命,浓稠的血浆汩汩而出,大庆殿里顿时乱成了一团。身份的尊卑在死亡面前一文不值,王孙公子也只能和太监宫女混在一处,惊声哭嚎着四散奔逃。

陈影带来的云骑卫人数不多,为了保证皇帝的安全,他把人手全部集中在皇帝身边,只有外围的几个战士来不及跟陈影会和,便当先和死士们战在一处。

云骑卫虽然训练有素,可他们的擅长的确实战阵合击,通过互相配合形成战力,三十人的队伍排开阵势足可碾压百人乡军,可若是单打独斗,他们在死士面前便可谓是不堪一击。

五名云骑卫战死之后,便再没有人能阻止杀戮,待宰的人群被恐惧支配着四散奔逃,裹挟着沿途的一切往殿外冲去。

陈兴林正与孟九娘战在一处,无意间瞥见太子赵济被人群撞倒情况危急,赶忙抛下对手去救太子,后背顿时成了空门。孟九娘见状大喜,足间发力便要追击,可她的身子才刚离地便被一股大力拽了回去。

孟九娘柳眉倒竖,不假思索反手一击,不想这一击竟被对方擒住了手腕。她猛然回头还在再攻,可抬头一看,握着她手腕的人却正是冯冲。

冯冲的状态狼狈至极,显然在不久之前才经历过一场苦战,以至于他的黑衣都被鲜血浸透,摸在手上硬邦邦的很是硌手。

“跟我走!”

冯冲说着便拉起孟九娘的手往殿外冲去,孟九娘没有反抗,与冯冲一起混在人群里逃出了大庆殿。

大殿之外是一片夏风和煦,暖洋洋的吹散了他们身上的血腥味道。

金色的太阳就挂在不远的天上,晃得人看不清前路还有多远。看不清就不再去看,孟九娘索性闭上了眼睛,任由冯冲牵着手腕肆意狂奔,就像小时候他们在后山桃林迷路时那样,他牵着她的手,把怕黑的她带回了家。

冯冲的脚步陡然停住,来不及反应的孟九娘撞上了冯冲的后背,她睁眼一看,只见前面百步之遥正有大群的云骑卫士列队而来。

领队之人是一个手摇折扇的青年文官,他见冯冲手持短剑浑身浴血,又见孟九娘穿着一身道装,当即挥手命令列队。

“放箭!”

北堂春水一声令下,百余支羽箭便如雨点一般倾泻而下。

冯冲的瞳孔猛然紧缩,左手用力把孟九娘拦在身后,右手持剑准备做最后的抵抗。可在羽箭落下的最后一刻,孟九娘忽然返身抱住了冯冲,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冯冲身上的要害。

“冲哥,我对不起你!”

羽箭落下,两人相拥着倒在地上。

孟九娘的身体太过纤弱,狼牙羽箭刺穿了她的身躯,最终把她和冯冲钉在了一起。

“护驾要紧,不得停留!”

北堂春水一声号令,云骑卫士一路小跑着继续进发,箭士经过的时候还不忘捡起地上的箭支。

无数双脚从身边走过,孟九娘张了张嘴,却只有浓稠的鲜血涌了出来。冯冲紧了紧手臂,轻声说道:“闭上眼睛,我带你回家。”

孟九娘轻轻点头闭上眼睛。

下一刻,不祥的绿火腾然而起。北堂春水回头看时,只见两幅躯体正在烈火之中燃烧、蜷缩。

大庆殿里正是险象环生。

窦章才刚接好肩膀,陈兴林便被铁面人一拳击中了胸口,口喷鲜血倒飞出去,撞到了盘龙柱才止住势头。

梁书和方怡白同时闭眼,铁面人这一拳威力惊人,一尺五寸厚的宫墙都能被他轰出个窟窿,打在陈兴林那把老骨头上只怕更是凶多吉少。

可出乎意料的,陈兴林似乎并无大碍,擦干净嘴角的血迹之后便又跳回来继续战斗。

梁书见状不由惊呼出声:“我去……这老家伙怎么这么抗揍,柱子都裂了他竟然没事儿!”

方怡白看了一眼盘龙柱上凹陷的大坑便习惯性的啐了一口:“呸!我就说你不学无术,不懂能不能不要瞎说,人家老太监那叫借力卸力,要是没有那根柱子,那老太监肯定早就挂了,看不出来啊,那老太监还是内家高手。“

两人说的兴起,一时之间口无遮拦,却忘了身后还有一个老太监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

“你们几个猴崽子这么悠闲,不如下去为陛下分忧吧。”

嘿嘿两声怪笑之后,窦章手上的袍袖一卷,梁书和方怡白便被一股巨力推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落到陈兴林的身边。

铁面大汉双拳齐出一拳击向陈兴林,另一拳却直奔方怡白的面门砸了过去,方怡白低呼一声弯腰闪过,肋下吃疼竟险些落下泪来,耳听身后一阵碎响,想必是大汉的拳头又击碎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方怡白不敢回头,骂骂咧咧的去和梁书汇合:“我日你娘的,这老太监也太坑人了!”

梁书也不知是从哪里捡了一支铁戟,待方怡白过来之后,他便把铁戟舞了起来,人随戟走,戟随人动,三十斤的铁戟竟也被他舞了一个呼呼有声。

不等方怡白发出赞叹,他便听见“叮当”两声。定睛一瞧,锋锐的戟刃竟已被对方抓在了手里,大汉往前急走两步,随着一阵吱呀怪响,四尺长的铁戟便硬生生被弯成了弓形。

铁面黝黑,铁面上的眼洞更是幽深如暗泉之底,梁书被那阴森的目光看得生魂出窍,赶忙随着往后急退,才退两步他便撞到了方怡白的伤处,耳听方怡白的一声闷哼,梁书陡然醒过神来——铁面人的战力无可匹敌,十个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可是经过连番争斗,他渐渐发觉对方的智力似乎不高,每招每式都不成套路,仿佛只是条件反射的动作一般。

铁面人有往前欺了半步,梁书已经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的草药味道。铁戟的长杆慢慢弯曲,眼看着就要完成对折。梁书看他的双手紧抓着戢刃不肯放松,忽然往旁边急退两步,双臂一挥,竟然要和大汉拉扯铁戟。

大汉果然也挥动手臂反向拉扯,弯曲的戟杆立时笔直,看得方怡白一阵傻眼:“这时候拔河?你有病啊!”

梁书被一口气憋成了猪肝,听见问话也不敢回答,只能冲方怡白连使眼色。方怡白先是被他额角的青筋吓了一跳,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却瞧见铁面大汉的双手竟被扭曲的戢刃给锁在了一起。

方怡白的眼睛登时一亮,赞了一声“机智“便向对方攻了过去,短剑直刺,却在半空被对方踢了回来。

“诶呦……当心!”

方怡白一击不中还要再上,却听身后的梁书一身怪叫,再也拉不住铁戟的杆子,任由长戟被铁面人夺了过去。方怡白闻声赶忙低头,铁戟的长杆便贴着他的头皮掠了过去。

两人连忙各自站开,趁着铁面人的双手被困稍作喘息。

江屿在远处看了片刻,忽然觉得大汉的动作有些眼熟。壮硕的身材,灵活的动作,木然的神情还有能卸下窦章肩膀的可怕战力……这人难道是唐弈人?

“老方!你看看他脖子后面是不是有根银针,要是有的话,你就想办法把银针给弄出来!”

此时的铁面人状似癫狂,双手瘋狂拉扯着戢头,身形扭动间竟把那根铁戟抡的虎虎生风,方怡白一边躲闪一边骂街:“你放屁呢吧!我连靠近他都做不到,还要给他检查脖子?你行你来呀!”

梁书倒是很想一试,可才往前靠了两步便被铁戟的长杆抽在了腿上,江屿的眼角一阵抽搐,只看他涕泪横流的样子就知道他这一下一定很疼。

七步杀唐弈人号称是唐门第一战力,如今又是活死人的状态,虽然脑子不太灵光,可他无惧生死不畏疼痛,简直就是无敌的存在,只要赵烁一声令下,怕是亲爹来了他也一样照杀不误。

想着想着,江屿的心念忽然一动,他果断藏身在围栏后面,冲着外面喊了一句:“喂!大个子,你认不认识白头村的牛大力?”

铁面人的身形一滞,他歪了歪头,仿佛是在思考什么。陈兴林见机而动,无声无息的攻了过来,铁面人的身形微微一晃,索性把长戟当作了武器,陈兴林一时也无法近身,只得连连闪身躲避。

江屿见他果然对白头村还有印象,便又捏着嗓子喊了一句:“诶,你是不是白头村的赵六子?”

铁面人的动作忽然停住,猛然转身面向江屿说话的方向,陈兴林趁机出手,双指一捏便从他的颈上抽出来一根长针。铁面人的身子一软,继而竟有踢出一脚,正中陈兴林的小腹,陈兴林的背后便是皇帝,这一次他不敢借力,只能硬接一招,被铁面人踹飞出去老远。

铁面人似乎对陈兴林没了兴趣,狂吼一声之后,他硬生生把扭曲的铁戟掰成两截,随手一丢,便向着不远处的赵济冲了过去。

赵济早被吓得呆了,眼见铁面人冲向自己竟也不知躲闪。赵烁和赵昀同声惊呼,却是同样的束手无策。

铁面人的拳头已经举起,几乎可以肯定,太子的脑袋马上就会四分五裂。千钧一发之际,大殿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赵六子你别睡了!牛秀莲喊你回家吃饭呢!”

铁面人的动作陡然一僵。与此同时,在赵昀惊愕的目光注视之下,一个小太监纵身一跃扑向了铁面杀神,出手如电,在对方身上连点数下之后,这才长长吁了口气:“好了好了……总算停住了……”

赵昀大喜,转向窦章吩咐道:“这奴才倒是机灵,以后就调来服侍朕吧。”

窦章略一迟疑,继而阴恻恻的说了一声:“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