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守墓人偶

夏至焦躁地来回踱着步,板栗壳躺在地板上已经被她来来回回踩得不成样子。

陈浩战战兢兢地剥着板栗,一边剥一边尽可能详细地讲着自己的梦境。剥好的板栗他也不敢往嘴里喂,生怕影响了叙事,只把板栗和板栗壳分开堆成两堆,白白便宜了东方远荣。

“……大概,就是这样了…”

夏至脚步顿住,鞋跟正好又踏在了板栗壳上面,发出令他头皮发麻的“格拉”一声。

“就这样?那个女人的脸呢?盒子里面的东西呢?”

“看,看不见……”

东方远荣翻了个白眼,说道:“学弟说得不是很清楚了吗?‘宗主国,楚风翎’。璟辰国的宗主国可不就是月落帝国吗,楚风翎我没记错的话也确实是月落帝国的吧?”

“闭嘴吧,你这私通的账我们还没好好跟你掰扯呢。”夏至踹了踹被碾成碎片的板栗壳,咬牙道。

“呃,私通这个词倒也不至于,不过确实有一点意外吧。”陈浩道。

还很让人不爽。

东方远荣早早与楼下住着的老太太,或者说伪装成老太太晒花棉裤的同学达成了某种交易。那位花棉裤老太同学也不是一位简单人物,虽然和陈浩、夏至同为4230级新生,却是这一级的第一名,与她搭档的楚风翎则是这一级的第二名。

这样的队伍却拿到了和他们一样的任务,不知道是修女太高看他们了,还是早已看出他们不靠谱派这两个人给他们擦屁股。

“如果我们的任务只是行骗的话,与他们联手是极为明智的选择。”东方远荣道,“除了你没有人知道怎么搞钱也没有人知道拍卖会交易了什么花了多少钱,谁也不会把我们的任务和他们的任务联系起来。没必要生气,学妹。”

“我是你大爷——算了,叫学妹也没错。我生气他妈是因为你的态度!态度!!!”夏至拍着桌子以示强调,被码成金字塔的板栗壳骨碌碌直往下滚。

“我说你把你自己当什么了?队长?核心人物?精神领袖?你凭什么替我们决定?你正常联手也就算了,你他妈签的什么不平等条约?你欠她仇淑苒的啊?!”

夏至身后的门“啪”一下被打开,一个面孔陌生的女子站在门口,冷漠地盯着她的背影。女子的容貌实在有些平常,扔街上转眼就能找不着的那种,陈浩看着她挑染了几缕红发的黑长直,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仇……淑苒同学?”

传说中的第一名只瞟了他一眼,对着夏至的背影说:“你似乎对我有些意见。”

“你和东方远荣好好干活我就没意见。”夏至狠狠地碾了碾脚底的板栗壳,回头看向陈浩,“你那梦保真吗?”

陈浩愣了愣,一般情况下梦回所传递的讯息都是绝对已经发生过的,但也不排除他半夜脑子一抽做了个普通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梦。

“那就按照原计划进行。东方远荣和陈浩去参加宴会,我潜入王宫……没盒子我就偷个八百万出来,反正把钱往那老婆子脸上一砸她保证没一点意见。”

“至于你,”她看着仇淑苒,顿了顿,道,“你和东方远荣的交易作废。其余的随你们怎么折腾,别妨碍到我们就行了。”

说完她便走出房间,抬脚极重地将门摔上。大概谁也想不到那扇其貌不扬的木门拥有橡皮一般的弹性,当即将力返还给了夏至本人。以至于前一秒陈浩还在心里感叹这位大姐身上穿的跟个圣诞老人一样,脚上却蹬着一双镶金嵌玉的细高跟鞋,后一秒就看着门把她给打下旋梯,楼下传来一声巨响与“嗷嗷”的叫痛声。

陈浩默默捂住眼睛,觉得有一瞬间认为夏至可靠的自己真是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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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几乎是在撕扯着仇淑苒的胸衣后面的绑带,许是因为手上在用力,说话时的声音也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都准备好了吗,需要我再重复一遍计划吗?”

“我觉得你最好别拉这么紧,我有点喘不过气。”仇淑苒木着脸道。

夏至手上松了松,看着她的腰摇头道:“不能松,再松在那些闲出病的公爵夫人们眼里你就是异类了。”

“……真是有毛病。”

“没办法,不能在那种地方讨论他们的国王有多不要脸又在搞幼女,只能看看谁的腰粗了谁的鼻子塌了什么的。”

被领口磨着脖子的陈浩闻言有些惊讶:“璟辰国的国王是幼女控?”

她没有回答,而是吩咐道:“你趁现在用通讯灵术做个通讯器,我们到时候好联系——”她说着猛然一顿,想起了他的档案上某句一笔带过的话。

【疑似因阿克夏序列排组不佳,无法使用大部分灵术。】

“…你会通讯灵术吗?”

“不会啊。”

夏至将手中的绑带打了个死结,拿起剪刀剪了一段绑带下来。“这个很简单,别说你阿克夏序列排得烂七八糟,就是你根本检测不到那玩意儿你也照样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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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辰国这个中等国家的宴会比他们想象的更要奢侈一些。

戴着假发的宫廷乐师拉着圆舞曲,王座上的糟老头子公然老牛吃嫩草调戏着未成年少女。陈浩端着一般子甜点盯着墙上的金饰,努力克制自己抠一块走的欲望。

东方远荣拿着酒杯走到他旁边,轻推了他一把,提醒道:“咱们现在是大使,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一会我们一起去和丞相祝个酒。”下一秒却被穿着低胸礼服的贵族少女吸走了目光,再下一秒,这个说要去和丞相祝酒的东方靠谱就直奔人少女去了。

仇淑苒拨开人群,走到陈浩身边,低声问:“夏至有消息了吗?”

陈浩摇摇头,问道:“楚风翎也没消息吗。”

“没有。”说这话时,仇淑苒的眉毛扭得像根麻花。

他倒是很能理解她。她此番是顶了楚风翎的票以月落帝国的使者身份来的,月落帝国乃是五大帝国之一,大家都忙着巴结。偏偏仇淑苒修炼修得好,对政治却是一窍不通,只能不停地“嗯哦啊”。

陈浩身边斜横出一只高脚杯,一个看上去是个贵族的胖子拍了拍他的肩:“邱小姐和陈先生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不如让下官也听一听?”

拜托你看我们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愁眉苦脸哪里像聊得欢了?!觉得我们在合谋什么你直说啊!

眼看着仇淑苒板起脸准备冷处理,陈浩急中生智,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我在向邱小姐兜售我们畈荷国的新特产…呃,碧波大荷花!”

胖公子长长地“噢——”了一声,一边念叨着失礼,一边倒退着离开。

陈浩扯了扯系在纽扣上的绑带,低声道:“姐们!你还活着吗?”

等了一会,才传出夏至的声音:“活着呢活着呢,怎么了?”

“你还要多久?我和第一名都撑不下去了!”

“东方远荣呢?”

“东方学长…他在和姑娘跳舞呢!我刚和仇淑苒就说了两句话就有人过来问我们聊的什么,我不得已编了个新品种大荷花出来。”

对面静默了一瞬,夏至古怪的问道:“你……说你们聊得什么?”

“我说我在兜售荷花……”

“卧槽畈荷国地处北原边界没有夏天更没有荷花没有荷花没有荷花啊啊啊!!!”

“……所以我这是,翻车了?”

“……算了,我这边还得一会,老国王小金库捂得还挺严实,你实在受不了就去花园透气。不过提醒你一下,花园里面估计有不少一见钟情的小情侣深入交流。”

“还有,畈荷国卖冰尐木红瑜木梓杉木笼月苔眉痣苔秋灵藓不卖荷花!不卖荷花!!”

寒光突显,两片刀片在夏至面前“咔嚓”一下,剪断了她绑在袖口的绑带。她往后退了半步,左手的匕首瞬间划开它的喉咙。

干涸的黑色血液勉强从破口沁出,人偶失去了动力源,瘫倒在地,被血肉锈蚀的零件散落了一地。

夏至低头看了眼已经失去通讯器功效的绑带,本想再说点什么,却只得作罢。

细小的齿轮转动声从黑暗中传出,像是千百只啮齿目动物啃稻草。脚底装着滚轮的人偶大军出现在光源所及的边缘处,它们脸上依然残留着为人时最后的表情——惊恐、无助、绝望——每一个都是这样的表情,但细看又有些不同。

就像对他们躯体的改造,同样是把肢体改装成武器,有些是将手指改成刀刃,有些是将手臂改成长枪,还有的全身都是尖锐的刺,仿佛一个竖长型的海胆。

守墓人偶,古老而血腥的工艺,以活人的生命力为动力的杀戮机器。从客观上来说,这些只会切碎、穿刺与前进的“人”依然活着,且是强制性地活着。

她低声问候着璟辰国国王的父母亲戚,摘下墨镜和口罩放进空间石,考虑到圣诞节还没到,身上那件白毛绒边的红大衣也小心地叠了起来收进空间石。

烛台放在她脚边,烛火闪烁着,将人偶拉出比其本身更古怪的影子。他们空洞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中间骂骂咧咧的夏至,却没有要动的迹象。

夏至掂了掂手中的银斧,对着黑暗中的人道:“别的我也不指望,但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别背刺我,谢谢。”

她并未等来那人的回应,守墓人偶体内的齿轮嗡嗡地转动起来,她抬起银斧将面前的人偶从中劈开,带着不明暗色污渍的齿轮擦着斧刃从它颅腔内飞出。她一脚蹬开停止运转的人偶,银斧顺势斜劈断旁边两只人偶的腰部。

黑色的油状液体从人偶的体内流出——或许是制作时没有放干净的血,又或许只是机关零件的润滑油,哪一种夏至并不是很在意。她踩在原本覆盖在人偶腹部的铁片上借着着液体滑行,银斧随意地在身体两侧挥舞,机械零件、铁片和因为陈旧血迹锈蚀的刀刃如同秋天被收割的麦粒在半空中飞洒,互相碰撞合出不成调的乐曲,最终落到地上,在污浊的积水中溅起细细的涟漪。

一把已经卷了刃的短刀钻进银斧挥舞的空隙,直刺向夏至的下颌。她从铁片上跳起,以一种正常人类绝不可能做到的姿势侧翻起空,右手迅速放开斧柄,收回到脖颈前护住被刀尖瞄准的下颌。尚还锋利刀尖扫过她的指甲,擦出一小朵黄白色的火花。

夏至左肩着地,在地上回旋着滚出一长段距离。黑色的污水浸湿她的衣裙与头发,在地面上划出她滑滚的轨迹,看上去像是一段血迹。

她侧躺在地上,眯着眼试图找到不慎脱手的银斧。

这活有点难干,她想着,要不干脆蹦起来找个天窗或者地道跑掉算了,去他娘的任务,去他娘的修女,反正那老妖婆也不能拿她怎么办。

最好回去就调到个什么二十七八班或者三十几班,每天上课去教室打个课趴桌上睡觉,美滋滋。

突然,尖锐的风从脸上压了下来。她的头向另一侧歪了歪,一杆骑枪直直钉在耳边,一个骑兵模样的人偶站在她脸边。她歪过头正好与三双早已浑浊的眼珠对上。

对,三双。

这个人偶只是状似骑兵,组成“坐骑”部分的是两个上半身拼接在一起的两个人偶,“坐骑”的四肢装备着带有倒刺的铁甲,坐骑上的骑兵手指被削去,手掌连接在一杆造型夸张的骑枪上。

不同于前面的人偶,骑兵的武器没有锈蚀与血迹,而是堆着厚厚的灰尘,轻轻一动便簌簌地落下,露出其下的锋芒。

也就是说——

迄今为止,还没有人打到这里。

她的脸上浮现出诡魅餍足的笑容,好像这个想法对她某些扭曲的心理带来极大的慰藉。

“你赢了。”她对那个构造奇异到有些恶心的骑兵人偶说道,“游戏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