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朋友
“‘视利益为一切行动准则’，好心帮助一个年轻人可不像你的风格。”灵枢大师把玩着手里的扑克，既然臧小禾穿着衣服能进来，那揣一副扑克也算不上什么事儿。
“一对二，你说的没错。”赏金女士微微翘起嘴角：“你还要继续么？”
“没意思。”灵枢大师把牌往桌上一撒，跟一个能通过“侧写”知道你手里都是什么牌的人玩，在抽牌的那一刻起，胜负就全凭对方的心意了。
“我从这个少年的身上看到了太多不同寻常的东西，身份，层次，见闻......全都与我们截然相反，可他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原因被送了进来，或许他能让这个会议重新‘活’过来也说不定。”赏金女士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能帮我拓展业务，还不算帮我自己吗？”
“也许你说的没错......不过，我们的时代或许已经过去了。”
灵枢大师轻叹了口气，将一张Ace放在了小丑的上面。
臧小禾从黑荆棘的梦中惊醒，熟悉的虚弱感再次像潮水般涌来，还有那熟悉的骨痛——每到深夜的时候尤为剧烈，常常令他彻夜难眠。
“没人比你们掌握着更多神秘学的知识......”
臧小禾默默地看着手里沙门状的玉佩，直到自己的心跳变得无与伦比地激烈坚定。
他强撑着自己的身体下了床，下地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子上一样，但他还是强忍着钻心的疼痛走到了多吉的房门前。
“咚咚咚！”
臧小禾听见直到有人悉悉窣窣地穿上拖鞋，声音由远至近。
“怎么了，扎西？”多吉睡眼惺忪地开了门，五点对藏地人来说还是深夜。
卓木扎西是臧小禾的藏名，只不过一般只有比较亲近的人才称呼他“扎西”。
“我想去趟大明寺......替咱家人烧香祈福。”他腼腆地笑了笑，然后轻声嘱咐道：“别跟达旦叔说，我怕他担心。”
对天尊的信仰是这片土地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几乎每家每户都是天尊的信徒，心诚则灵。多吉心比较直，他只寻思发小突然间长大了，这是件好事儿。
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哈欠，随即点了点头道：“成，那我先去穿个衣服。”
臧小禾松了口气，轻轻靠在墙壁上，像是度过了一道大关。
他不知道真实亦或虚假，自己做出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但他这辈子都沉浸在灰暗和无望中的人生，第一次被点燃了希望的火烛。
他想要活下去。
......
清晨的大明寺也是一派香火鼎盛的盛景，哪怕两人早早出发，依旧也只能抢着个车位而已。附近靠着寺庙吃饭的店面已经张罗开了，卖贡品的、器具的、挂件儿的、开素斋铺子的......密林古刹，朝各位天尊祈福的香烟已经袅袅升起。
多吉轻车熟路，入寺上香祈福也得排队，这还没开寺门呢，不远处等着入寺的队伍已经排了一小撮人了。
“扎西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求个香。”
多吉嘱咐道，求香其实就是排队，他怕臧小禾被挤到，便留他在空旷阴凉的檐下稍作等候，自己便匆匆忙忙离去了。
臧小禾稍歇片刻，他才有空细细打量起这大明寺的外貌来，说实在的跟他印象里十几年前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香客多了些，地方也大了些，多了些现代化的东西和条条框框的规矩。
毕竟是天尊圣地，求的是清净和修为。
大明寺拜的是法王天尊，一般像大愿寺这种地位及规模的寺庙，上香都是不花钱的，不收门票也不收斋饭钱，蜡烛檀香皆是随意取用，典籍就放在天尊法相身侧，有需求者任意翻阅。
就算是有人想供养天尊，这些钱也不会过寺里的僧人之手，皆是由信得过的俗家弟子打理，逢年过节寺院还会向外施恩发放些米面粥菜，不论男女老幼皆可入寺听法师讲学，也正因如此，大明寺也成为了藏川香火最盛，信徒最诚的寺庙之一。
在藏川的信仰里有诸多天尊，每个天尊都有自己的主张和修业道路，就比如主张“诛行其恶”的不动天尊，“众生平等”的宝相天尊......但修为最为深厚，愿力最强的还要属【法王】、【大日】、【大行】、【地藏】四位天尊。
这就有点像大学里的各种课程，虽然哪门课程都是有益且能使人精进的，但地位却稍有高低之分......而四大天尊在诸多尊者里的地位，就好比数学、英语、政治和专业课......
就在臧小禾神游物外发呆的时候，一个穿着灰色帽兜的小个子身影从他斜背后偷偷摸了过来......待到近前，她一个猛子窜了出来，劈手抢走了臧小禾抱着的背包！！
“抓......”
霎那间的一愣神，两人的目光相互交织，臧小禾抬起的手下意识缩了缩，他看到的是一张沾了灰儿的小脸儿，那双剪影般明亮的眸子带着冷漠的距离感......恍惚的一瞬，女孩儿趁此机会夺路而逃，直到她消失在视野外，臧小禾也没把“抓小偷”说出口。
罢了，臧小禾愣了片刻，而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在天尊门口被抢了东西就当是上贡了，自己没受伤就是万幸，更何况那背包里没装什么值钱的东西，丢了也就丢了。
不过女孩儿一路上还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他眼瞅着回来的多吉拐了个弯儿，一根筋地追了过去，跟撒开腿的牛犊子似的，叫都叫不住......
就在臧小禾干着急的时候，一只手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忙转过身去，入眼是一个牦牛铁塔般壮硕的身影。
“嘿。”
那人打了个招呼，他有着一双漆黑温润的大眼睛，五官像是雕塑大师刻画出完美的手笔，刚毅、线条分明，然而他浓密柔软的睫毛却又削弱了几分锐利感，还有下巴上还未褪去的绒毛，给他的硬朗中平添几分温柔。
善良纯真和充满野性的力量同时在他身上展现，也许在他发怒之前，没人会觉得他有任何危险。
“是你。”臧小禾脸上绽放出惊讶和惊喜的笑容，他一下子就认出面前这个人是昨晚第一个冲到他身前的那个人。
“这是你的吧？”男孩儿把手里的东西晃了晃，他手里居然拎着臧小禾的背包，他纯真硬朗的脸上笑的晴朗灿烂：“我叫离离舟，你叫什么名字？”
“臧小禾，很高兴认识你。”臧小禾将背包认真地背在胸前，然后诚恳地道谢：“谢谢你帮我拿回背包，还有昨天晚上的事，真的非常感谢。”
“都是小事。”男孩刚准备热络地拍拍臧小禾的后背，却及时收住了手，他改为一个邀请的手势，紧接着热情道：“你来的正好，沧澜上师正在为要讲的经文做准备，我带你去见他。”
两人一路穿过许多道殿堂，寺院深处的那座高塔在薄雾中显得幽深肃穆，离离舟忍不住悄悄问道：“你是打算加入还是放弃这个机会？”
“我想加入你们。”臧小禾有些犹豫地回答道，心里稍稍有些惭愧。
毕竟自己的初衷没那么伟大，而且那个叫斩业的僧人说他很有可能会拖后腿，这让他非常忐忑。
“加入？做文职工作也不错啊。”离离舟讶然，不过也是十分高兴道：“营地里也有许多工作是需要文职人员去做的，比如整理经册，记录流水明细，编写还愿诉求之类的......感谢天尊，这样我们就又多了一个伙伴了。”
两人一边闲聊着一边走到了殿阁的附近，臧小禾注意到这里的僧人似乎跟前殿的有所不同，他们的服饰十分干练，手脚和腰部皆有束绳扎牢，比起飘飘然的袈裟法袍更方便于行动，他们身上有一股独特的气质，比起得道高僧更像是老练的武士。
“看到那些穿着明黄色长袍的人了没，他们就是行者！”离离舟低声道，但声音里仍是忍不住带着兴奋：“我们这些门徒徒只有经历过长时间艰苦的训练才有可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能成为一名优秀的行者，是我毕生的理想！”
行者！臧小禾心中微微一惊，没想到那个灵枢大师说的是真的，行者是真正存在的！
这么说来，那内个聚会上曾经有着行者的一席之地，看来也......
“你们是按照服饰划分等级的？”臧小禾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藏蓝色的是【门徒】，明黄色的是【行者】......那内些青蓝色的呢？”
“青蓝色也是【门徒】，只不过他们是‘信徒’......”离离舟解释道：“信徒有点像是俗家弟子，他们不用剃度，在外面也有自己的生活，而我们‘使徒’更接近天尊跟信仰一些......”
臧小禾默默记下了，离离舟突然伸出手打了个招呼：“嘿，穆斯云！”
那个独自一人在屋檐下不忧郁的偏瘦使徒吓了一跳，他一样穿着藏蓝色的袍子......见到是离离舟，他郁郁的眉头才舒展开来，没精打采地打了个招呼：“嘿，离离舟。”
“这位是穆斯云，他是跟我一届的使徒，也是我的好朋友，你们昨晚应该已经见过了。”离离舟飞快地跟臧小禾介绍道，他高兴道：“穆斯云，今天有什么新闻吗？”
“这才几点啊......不过在十分钟前，我又被斩业骂了一顿。”穆斯云哀愁的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惨”字。
“哦，摊上斩业这种老师真是不幸。”离离舟有些替朋友打抱不平：“他对你实在太苛刻了。”
“谁说不是呢。”穆斯云耸了耸肩。
臧小禾虽然插不上话，但一想到昨晚那人凶神恶煞的样子，还是深有体会地表示了赞同。
“不要在背后评论一名行者，更何况他是你的老师。”一名身着明黄色长袍的瘦小身影走了过来，声音严厉：“再让我发现一次你们在背后议论你们的长辈，我就向沧澜上师汇报你们的情况，让你们从初级门徒重新学起。在学习行者的技巧之前，你们应该先学会尊师重道。”
“对不起，素心。”离离舟和穆斯云吓了一跳，连忙道歉。
“明明她跟斩业才最不对付......”离离舟偷偷嘀咕了一句，却又被素心狠狠地瞪了一眼。
“跟我来吧，臧小禾，沧澜上师在里面等你。”跟臧小禾说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变得柔和了许多，在随意给离离舟和穆斯云安排了一份不轻的打扫任务后，便领着臧小禾扬长而去。
临走前，三人还相互交换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两人步入高塔，不少人先是对素心行颔首礼，而后把友善好奇的目光投在了臧小禾身上。
“一会儿不管沧澜上师问到什么，你尽管如实回答。”素心走在前面嘱咐道：“他是我认识中最具智慧的长者，如果你要是企图对他隐瞒了什么，恐怕会给他带来不好的印象。”
臧小禾心中不由得略微有些紧张起来。
“放轻松些，这对你会是件好事。”素心提醒道，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你想问有关自己的病情，不用有太多顾虑。”
“明白了。”
臧小禾道谢，他们已经走到了古塔的最高层，在他面前是一间古朴的禅房，他看了一眼素心，对方竟朝他打了一个“请便”的手势，于是他深吸了口气，轻轻叩响了禅房的木门。
“请进。”
臧小禾推开木门，镂空的木珊将光影分割成一束束映射进来，整个地面上铺着的竟是一幅《大愿诸天尊本生相》，那年轻的僧人身着朴素的僧衣，盘坐在屋子中心的蒲团上调制着什么东西。他的身上有股不染凡尘的气质，像是俊美的谪仙。
“您好。”臧小禾有些局促地坐在了他的对面，观澜上师温和地笑了笑，此时他正拿着一个捣锤一下一下仔细地捣弄着，他的手指很修长，也很好看。
看着他的动作，臧小禾的心也慢慢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