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身死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流逝着。

那壁檐上烛火也跟着幽幽的跳跃着，燃尽的烛泪凝结堆积在烛台上，灯芯上的火光也越来越弱小，仿佛随便过来一阵微风就能将它吹熄灭一般。

天色已经完全浸透在了黑暗里，丑时已经过完。

大堂里原本热闹喧哗的气氛，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低了下去。有人回到了休息处，也有醉酒汉子喝的困乏了就那般不管不顾的倒地而睡，呼噜声打的震天响。

小九是被一阵尿意憋醒的，他正是睡意酣甜之际；有些不满的砸着嘴从梦中醒过来，半眯着眼睛挣扎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凭借记忆朝院后里茅厕走去。

此时屋外已经漆黑一片，月亮也不知道躲在了哪片云的背后，朦朦胧胧散发着微弱的光辉。

无叶城天气总是莫测的很，空气中不知从何时开始飘起了雨夹雪，在地面积成一片。

这雨水和那到处都是的黄沙混合在一起使地面变得泥泞不堪，一脚踩下去溅起一身的泥点子，湿漉漉的讨厌极了。

冰冷潮湿的风带着雨水冲散了从室内带出来的热气。

小九吹了冷风身上一凉猛的打了个哆嗦。他睁开眼睛看着这鬼天气，低声咒了一句，赶紧摸到了后院的茅厕，打算速战速决，再回去睡个回笼美觉。

随着淅淅沥沥的声音响起，小九解决完生理需求后，舒服的喟叹一口气，抖了抖身子，才提起裤子准备往回走。

可就在他转头的一瞬间。

余光中忽然瞥见自己的背后，不知什么时候起，悄无声息的就站着一个黑影。

身上披着破旧的蓑衣，带着斗笠，手里提着一盏昏黄色油灯在雨天摇着悠悠光影。

小九在看见黑影的一瞬间，脑海中的瞌睡猛的就被吓得无影无踪了。

他睁大眼睛戒备的盯着黑影，心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肌肉也因紧张而变成瞬间防御的状态，似乎马上就会攻击出去。

原本憨厚的脸在这一刻间露出了凶狠的神情。

他沉着嗓子发问：“是谁？”

黑影这才慢吞吞的把油灯往上提了提，露出一张何安的脸来，影影绰绰的藏在光晕后面看不清表情，他缓慢开口：“小九，是我。”

“呼…”待看清来人是何安以后，小九才猛的呼出一个口气，把刚才聚集的力气卸掉。

原本提着的心也落回了肚子里。

这时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腿脚皆有些发软，身上因紧张在这冷飕飕的天气里，出了一身粘腻的冷汗，风一吹过，整个后背都变得透心凉。

他语气埋怨的看着何安：“我说老何啊，你说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装鬼干嘛呢，要不是爷我胆子大，指不定得给你吓出个什么来。”

说着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放松下来，这一放松，刚才消散的睡意，就开始忍不住上头，“行了，赶紧睡去吧，我还正做着好梦呢。”

说着他一边咂了几下嘴回味了一下刚才的梦境，一边对何安摇摇手，想提步往温暖的大堂里走。

何安却没什么反应，他静静的站在原地没动，恍若未听见小九的话一般，声音和漫天的雨雪混杂在一起，里面带着隐隐压抑着的情绪，他说：

“小九，死人了。”

“啥？你说啥，什么死人了？”小九还没反应过来，语气中带着不以为然：“不就死个人吗，无叶城死个人有啥稀奇的。”

何安看他一眼，脸色在油灯的映照下半明半暗，神情似乎也跟着变得莫测起来。他开口说话，声音悠悠的像被风吹的半散，飘渺模糊：“小九，是毒蛇死了。”

“什么？你说谁死了？”在听清何安的话时，小九停住脚步，不敢置信的回头看，他的眼睛瞪得老大，脑袋里也出现一阵嗡鸣声。

毒蛇可是在无叶城里出了名的人物。小九实在想不出有谁能这般轻易的杀死他？

他有些不信，甚至还在怀疑何安又在和他开玩笑。

何安没理会小九的反应，他的声音甚至过分冷静了一些：“是毒蛇死了，是死在了天字二号房里。”

……他们都知道今晚新来的两个女子就住在天字一号里。

小九这时才发现何安的脸色声音都很冷，如同还在弥漫飘荡的的雨夹雪，光看着便觉得刺骨的寒。

小九的声音好像也被这寒冷冻得哆嗦起来，他问：“是谁杀的…”

何安却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看了一眼面带疑色的小九，张张口似乎想说什么话，最后却只是抿了抿唇，提着手中的那盏油灯：“走吧，我带你过去看看。”

天字二号房就在一号房的旁边，只隔着一堵薄墙。说是墙倒不如用木板来形容更为恰当一些。

小九跟着何安上来的时候，不知是什么时候从哪里走漏出了风声。

此时的二号房门外已经聚集了七八个人，他们脑袋凑在一起围在门口窃窃私语。时不时的还要抬头往屋内窥探一番，发出几声唏嘘。

却没一个人敢踏进那间屋子。

小九拨开那群人看见毒蛇的时候，毒蛇的尸体还没被移动过，屋内本就为数不多的摆设已经碎了一地。

墙壁地面桌子处处都凝固着半干涸的血迹，血迹一团团的洒在房间内，远远看上去像一朵朵开的正鲜艳的花。

毒蛇是斜躺在椅子上的，像无骨的人一样软成一滩。

原本惯常充满狡诈的眼睛里此时正惊恐的睁着，眼球因用力过度而险险的爆出眼眶。他的面色苍白；脸颊上却带着不正常的红晕，像误涂了女人家的胭脂，看上去及其妖异。

嘴唇是微微张开着的，有一缕干涸的水渍顺着嘴角蜿蜒而下。

从小九的视角上看过去，正好能看见毒蛇的肚子上面破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里面的东西像流光了一样，只隐约可见空空的皮囊。

鲜血将身上的灰布衣裳都染了个遍，像被血洗过一般；在衣服上凝结出一大片一大片的的暗红。

肚子上伤口是不规则形状，看上去粗糙又简陋，像被什么东西用蛮力生生的扯开来一样。

而他的肚子内的五脏六腑像碎肉一般，伴随着血沫顺着伤口流了出来，有些滴落在地面上，依稀能看出像被什么东西啃食过的痕迹，没有一样是完好无损的。

人群的唏嘘还在继续，他们小声的窃窃私语，一些话断断续续的话传到小九的耳朵里边。

“晚饭前看见毒蛇还好好的呢…”

“可不是嘛…他说晚上要干票生意…现在就死在了这里。”

“莫不是……？”

“不太像啊，不过也说不好，这种死状肯定不是我们无叶城的作风，这样子看上去还挺邪性的。”

“这么凄惨的死状，……心得多黑啊。”

他们的言语里充满了隐晦的暗示。

小九捂住嘴巴，努力的忍下喉咙间的呕吐欲。眼睛像被死死钉在毒蛇的尸体上无法移开，脑海却不受控制的浮现出在大堂里看见那两道纤细的身影。

一青一白，身姿窈窕。

小九突然想到不久前何安对他说的话，慌乱的回过头想去找何安的身影；却看见何安正站在天字一号房门口，神色有些莫名。

一号房内还燃着灯，透过门框晕出一片昏黄。这个客栈不隔音，可里面却没有传来一丝声音。

何安的眼睛盯着那扇陈旧的雕花木门，不知道在想什么。